这是我们在巢里度过的第七个晚上。
傍晚时分,山里下了一阵小雨。这个季节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刻钟的功夫,天边就又可以看到红彤彤的火烧云了。雨后的山顶上,连山风也暂时歇了下去,春末的空气充满了惬意的温暖和潮湿。此情此景其实不失为浪漫,只可惜时间不对,身边的人更不太对。
这些天里我也曾经试着和小花聊聊小时候的事情,毕竟即使冷场也不会觉得很尴尬,可和自己的青梅竹马朝夕相对一个星期,不谈点儿时往事也着实说不过去。然而小花似乎对小时候的事情有那么一点忌讳的意思,每次都是说不上几句就挂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摇着头笑而不语了。
那种态度似乎并不是礼节性的敷衍或者带着恶意的厌烦,反倒是轻描淡写的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好奇,让我觉得这个人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我这样吃了两次瘪,自己蹲在石头上仔细想了想,大概他这个态度也很正常——换了哪个大男人,也不会乐意和见过自己穿花裙子扎辫子的青梅竹马聊些诸如“过家家娶媳妇,你当新郎我当新娘”的往事吧。其实这样看来,小花他没趁这四下无人山高风大的就把我灭了口以绝后患,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这些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之前即使再有兴趣的事情,比如对着雪山的景色大发文艺感慨,又或者一边看着脚下的树冠一边演各种内心戏,这么连续做上七天,也都要让人开始烦躁了。又一天的太阳落下去时,我和小花收了盖在巢上的雨布,挂起了汽灯,在默默无语中准备按部就班地迎来第七个没有任何变化的夜晚。
托了之前那一场雨的福,山上一时没有了呼啸的横风,只有微风吹过四面树海的沙沙声和唧唧的虫鸣声,其间夹着峭壁底下伙计们说笑的声音,虽然内容听不真切,但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远。就着罐头简单地啃了几口压缩饼干以后,小花照旧早早钻进睡袋的一边,朝我摆摆手,道了声晚安就去睡了。我独自坐着,看了一会下面营地里的火光,便觉得无趣起来,于是也拉开睡袋另一边的拉链钻了进去,对着头上那一方夜空发起呆来。
带来那场骤雨的云层早已经散尽了,墨色的天空缀满了星子,仿佛随时能沉沉地压下来,和着显出几分苍白的月光,有种空茫的意味。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夏天里三叔带我回长沙老家,不知为什么带我进了一次山。在山顶野营的时候,晚上我钻出帐篷上厕所,刚要钻进草丛里,抬头就看见头上的天幕里挂着数不清的星星,在黑沉沉的底色上闪闪烁烁,简直有种炫目的感觉。
打我记事起,城里的天上似乎就是看不见几颗星星的,夜里的天也从来不是这样纯粹的墨蓝色,有的时候甚至泛着骇人的红色,让我害怕睡梦中就会有地震或者世界末日。至于什么繁星满天之类的词儿,我一直以为是课本上骗人的。于是那一看之下,我惊讶得要命,兴奋得厕所也顾不上去了,揪着三叔就问,“是不是因为山顶上离天近,所以能看见好多星”,三叔和潘子都被我问得哭笑不得,现在想来,这几乎是我对长沙老家最鲜明的记忆之一了。
想到长沙老家,我不由得联想到小花,他在长沙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后来为什么会跑到北京去?解家现在是怎样一个局面,一定要逼着小花出来主事?这些问题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虽然这样朝夕相对了一个星期,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些隔膜。虽然我们的背景很相似,但他的身上总有些东西是我琢磨不透的,我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又控制不住地要去猜。似乎我对于记不起他是谁这件事有种莫名的愧疚感,以至于一看见他就心虚,而他的态度或者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又让我忍不住要好奇,真是奇怪的感觉。
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却得不出什么结论,我有些烦躁地闭上眼睛。雨后潮湿温暖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包围在我身边,我努力把脑子清了个空,却发现越是想赶快入睡,越是清醒。而那原本称得上惬意的空气里,竟慢慢地竟然生出一股燥热来。那股燥热正顺着每个毛孔渗透进来,在身体深处慢慢聚集着,沿着每一条经络流动着,仿佛想找到一处出口。然而这个时候的毛孔却似乎变成了单行道,只准进不准出,把那所有的热量全都挤压得仿佛有了质感,一点一点向下腹的部位流过去。
我有点无力地意识到,是了,大概这一个星期的禁欲日子终于让我的小兄弟提出抗议了,可是它越这样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我越是欲哭无泪。在这样错误的时间、地点,身边还有这样错误的,呃,同伴,这让我究竟如何安抚它的别扭呢?
燥热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小吴同志正一点一点地膨胀起来。我一边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想缓解一下那隐约的胀痛,当然,这种努力只是徒劳的,换来的只有睡袋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铁环的叮当声,还有那愈加勃发的欲望。
我心里骂了一声操,做贼心虚地朝小花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他似乎还睡得很沉,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于是照现在的状况看,今天晚上如果不好好料理料理小吴兄弟,它是不肯罢休了。我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终于还是眼一闭心一横,慢慢拉开裤子,小心翼翼地把手往身下探去。
就在手指碰到内裤边缘的时候,我却突然被一只手按住了。
我顿时吓得心脏都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猛地睁开眼睛时,就看见小花的脸离我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那嘴角还挂着一个了然的笑。我尴尬得不得了,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按得太紧,根本抽不动。我想让他放开手,又想解释一下,结果只说出半句“小花……我……”,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花看着我窘迫的样子,脸上的笑愈发深了,他以一种轻巧得匪夷所思的动作一下跨到我身上,而睡袋下的铁环竟然连一点响声也没有发出来。他用一只手臂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慢慢朝我俯下身来。我的视野里填满了他那张不知该用阴柔还是俊美来形容的脸,那一双眼睛亮得人心里发慌,好像天幕上那些亮闪闪的星,全都含在那一双眼睛里,直直地朝着我坠下来。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梅兰芳大师学戏的故事来,那里边说,唱戏的角儿脸上涂了那么厚的一层油彩,自己原本的表情全都看不清楚,只有靠一双眼睛的顾盼神飞来传情达意,所以名角儿一定都有一双极亮的,会说话的眼睛。同是搞戏曲的艺术家,既然京剧里的旦角都是这样,莫非花鼓戏也是一个道理?
想到这里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很不对劲,这种诡异的情势下,我竟然还在这里乱七八糟地想这些有的没的,真是想抬手给自己来一个耳光好清醒清醒脑子。可是现在这个别扭的姿势下,我的手臂还牢牢地困在睡袋里,连自抽都是没门的事了。
“吴邪,不如我帮你吧。” 他几乎是咬着我的耳朵在说话,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觉他嘴唇的移动。温热的气息吹在我耳边,激得我浑身一颤。
我心说,这玩笑也开得太过了,下意识地曲起膝盖想顶开他,但只稍稍抬了抬腿,就牵动了睡袋上与钢筋相扣的铁环,金属彼此撞击着,发出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声,在死寂的夜晚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小花松开了按在我嘴唇上的手指,低低地笑起来:“别乱动啊,下面的伙计要是听见上面乱起来了,你怎么解释?”
“别开……这种玩笑……”勉强说出这句话来,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又是焦急又想着压低声音,结果就是整个走了音,难听得像被抽了筋似的。小花笑得更厉害了,他一边探手在我腰上捏了一把,一边恶意地贴在我耳边吹了口气:“嘘——别出声,你想被下面的伙计听见么?”
睡袋里的空间很窄,他整个人几乎是贴在我身上的,只靠一只手肘撑着上身才没压到我,我只想躲开他,可整个人被保险绳扣在睡袋里,连转个身也做不到。耳边他碰触到的地方有种奇异的热量,那种热似乎不是经由皮肤感觉到的,而是从耳际直接烧到我的脑子里。我甚至搞不清楚,这种热量是来自他在我耳边的呼吸还是来自他的声音。
被吓得稍稍蔫下去的小吴邪,随着小花那只不安分的手在我腰腹上的游走,又一次生机勃勃地抬起头来。我尴尬地侧过头去,不敢看小花近在咫尺的脸,小花明显注意到了我的反应,嘴里“啧”了一声,换上了一种调笑般的口吻低声道:“吴邪啊,你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欲求不满的味道呢。”
欲求不满是什么味道?不对,应该说欲求不满也会有味道吗?
我下意识地侧了侧头,抽了几下鼻子,想分辨出自己身上除去一周没有洗澡的汗味以外是不是真的有其他气味。这个动作一做出来,我就觉得很蠢,果然,小花在我耳边“噗嗤”一声笑出来,虽然他已经努力压低了声音,但我能感觉到他笑得连手臂都微微地抖了起来,这可真让人又是恼火,又是懊丧。
小花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满,一边忍着笑在我耳边说了“抱歉”两个字,一边沿着我已经松开的裤子将手探了进去,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把握住了我的欲望。这种单刀直入的方式激得我浑身猛地一弹,但小花的反应比我更快,曲起一条腿压上来,就把我的挣扎整个封死在萌芽状态。
这样的姿势下我不由得有点佩服他的臂力和腰力,明明看起来比我细瘦很多的身子里,到底究竟是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如果换了我,想保持这种单手单腿俯卧撑的动作不压下去就得耗费我全部力气,还不一定能坚持得了几分钟,他竟然还有余裕伸手去搞这种精细的小动作。于是我只能僵硬地原地躺着,看不见睡袋下面他的动作,这让我不得不把所有能调动的感官全部集中到了那只手上。
小花的手很暖,而且有种不可思议的柔软的触感,不得不承认,他的碰触其实让我每个毛孔都觉得舒坦。我还记得在北京那个老宅子里的时候我曾经抱过他,那时就觉得他整个身子软得没有骨头似的。印象中闷油瓶的身子也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练过缩骨的人都是这样软得女人一样。
小花对我似乎有种说不清的心灵感应一样,我这样小小地一走神,他竟然马上就能察觉得到。他非常适时地在我的柱身上用指甲重重刮了一记,刚刚那些奇怪的念头便立刻从我脑子里飞到爪哇国去了,我的世界里又只剩下那一双绵软的手和五根灵活的手指。
说来也惭愧,我活了二十多年,自己手枪打过不知多少次,可这种感觉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的动作明明很轻,但偏偏撩拨得人心里每一寸都痒起来;他的动作也并不快,却仿佛有种奇异的韵律感。他每移动一下手指,一把火就从他碰触过的地方呼啦啦地蔓延开去,仿佛有电流沿着脊柱往脑子里直冲,脑子里的血液也朝着下半身飞快地涌过去。
那些不受控制地溢出的体液沾湿了他的手指,让捋动的动作变得更流畅起来。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每一个动作,表面的那层皮肤上每一处褶皱被他细细地展开,手指在顶端的小孔上好整以暇地慢慢按揉,或者把下方的囊袋托在手心里轻轻地摩挲,时不时地用指甲在脆弱的头部来一下刮擦,激得我全身一抖。那时快时慢的捋动,时松时紧的力度,驱赶着快感的因子一波一波地聚集起来,一浪一浪地冲击着我的神经,让我随时都有缴械投降的危险。我不无悲哀地想,专业土夫子灵巧的手指用在这种地方,还真是无往不利了。
最私密的地方被别人掌控的羞耻感,担心发出声音被下面的人发现的紧张感,还有一点因为对方是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倒错的兴奋感,它们叠加在一起,把那一只手的刺激放大成了不知多少倍。我早就放弃了挣扎,双手隔着防潮垫紧紧抓着下面的钢筋,把全部的意志都用在勉强克制住向上挺腰的冲动里。在这整个过程里,小花的嘴角一直挂着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笑,然而我的脑子早已经没有那么清醒,根本分不清那里含着的到底是讽刺,得意,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最后的一刻到来的时候,我就像所有俗套的下流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全身在高潮的冲击下抽搐着,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炸开一片耀眼的白光。一切声音和影像都倏忽离我远去,整个人像飘在云端,充满了飘飘然的虚幻的快乐。
然而那片白光迟迟没有散去,我有点慌了神,心想不会爽得过了头结果血压或者视网膜出了什么问题吧?于是我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试着睁开了眼睛。我的眼前没有小花,没有那漫天欲坠的星星,只有清晨淡蓝色的天空,而那久久不肯散去的白光,就是照在我脸上的阳光。
我的脑子当即当机了很久,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只觉得懊恼到了极点。又不是八百年没沾过女人,也不是睡前喝多了十全大补汤,怎么就没出息到这种地步,平白无故竟然做起春梦来了。就算光是春梦也不能算最糟糕,可这对象上明显出了岔子嘛,即使我脑子里还装着那个招贴画里走出来的梳辫子的瓷娃娃小花,可是梦见纯爷们小花给我捋管子捋到爽翻这种事,对我的精神打击也着实太大了。
另外,最后,也是最严重的问题在于,这悬崖峭壁上连件替换的衣服都没有,在毫不知情的春梦当事人小花时刻都在我身边的情况下,善后问题要如何解决?做一次梅川内酷先生的命运恐怕是逃不了的了,然而我不由得想象了两个场景:百米绝壁上一条内裤飘飘而下,一阵山风吹过,它飘飘忽忽落进一个山洞里,若干年后来到山洞打古籍主意的后继者们,看着一条沾有可疑污渍的白色男式平角内裤汗流满面;或者更糟糕的是,倘若没有山风吹过,山下小花的伙计们刚刚起床,一条沾有可疑污渍的白色男式平角内裤翩然落在众人面前……
我拼命甩了甩头,想把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妄想从脑子里清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个法子避开小花的视线,把罪证从身上剥下来,然而在这个连上厕所都有生命危险的小空间里,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小心翼翼地把头转向小花的方向,想看看能不能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来个速战速决。这一看之下,我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小花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挂着一脸说不出的奇怪的表情盯着我看。
“呃,小花,你醒了啊。”我被他看得打了个哆嗦,只得硬着头皮冲他打了个招呼。
“啊,”小花慢悠悠地从睡袋里退出半个身子,单手撑着下巴,摆出一副卧佛似的姿势来。朝我眨了眨眼睛,“老大,昨儿晚上你那动静还真不小呢。”
这样的一幕让我心里猛地一颤。在我们身边,太阳才刚刚升起,山里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然而那还很柔软的光在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流转过一回以后,似乎亮得胜过了那熹微的晨光。而他的嘴角,还挂着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狡黠的,玩味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有点分不清,我是已经醒来,还是依旧在梦里。
FIN
于是,本文又名一浮春梦。